第五篇 顏水龍

來訪日:1982年6月12日

在1982年6月12日那天顏水龍要至草屯手工藝所接洽公事,繞道到埔里我家過夜,與家父談起往事,有說不完的回憶。
顏水龍生於1903年,幼時父母相繼過世,由祖母與姊姊扶養長大,14歲時祖母也離開人間,開始過著他獨立刻苦的生活。
每逢佳節倍思親,顏水龍為了怕見景思情,就跑到埔里來,再至日月潭寫生,當時日月旅社還是日本人經營,老闆娘原田太太不知原委,對這個年輕人感到很好奇,為何大家都回家過年,而他卻獨自跑出來。
在年節時麵攤子都休息,顏水龍找不到地方吃飯,就向日月旅社的煮飯歐巴桑求救,歐巴桑心地善良,很同情他的處境,就告訴他只要專心去畫畫,晚上就回來日月旅社住,她會為他準備吃的東西,這種恩情顏水龍一輩子也忘不了,因此對日月旅社有著特殊的感情。在他39歲那年結婚,蜜月旅行的第一站就到埔里的日月旅社。
事隔多年,當時日治時代的日月旅社在1945年台灣光復後,由家父接管,經營30年後拆除,1981年與顏水龍教授至日本新潟參加日本兒童美術會議時,見到我非常高興,這個與日月旅社有因緣的晚輩,這也算是一種緣份吧!
日本新潟是出產稻米和酒的地方,佐渡島屬於新潟,位於日本海中最大的島嶼,原是日本監禁重刑犯的地方,因此未做很多開發,才能保有日本舊文化建築,與幽美的景色。這趟日本之行,約有二十幾人參與,只有他和楊三郎是老輩的畫家,當時我們年輕的都抱著一種崇拜偶像的心情,跟隨在他們左右學習。
顏水龍開會之餘仍不忘畫畫,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前往戶外寫生,當年輕人還在溫暖的被窩內編織著美夢時,他與楊三郎已畫了二張畫回來,給年輕人一個激勵的好榜樣。
顏教授平日除了畫畫,也喜歡隨性跳舞,在這次參加會議中就有了一段有趣的插曲,有人哄他與一位女校長合跳一曲,但苦沒有伴奏,我只好委屈唱了一首「紅豆詞」做為舞曲,為這次之行留下難忘的回憶。
提到這次之行又讓我想起迷路的往事,當時年輕,出門在外義不容辭幫年長的人服務,就為了幫顏水龍拿畫架,走進月台才發現自己的相機還遺留在候車室,趕緊回頭去拿,因而錯過那班火車,而與同行的人脫離,在人生地不熟的上野車站,三十幾個車道,真不知如何是好,後來還好與來日本留學的表弟,搭上另一班火車至新瀉,下車時發現一群人正擔心的在月台上等我,不敢出月台,真是一個難忘的回憶。
後來我們一群年輕人想順道至北海道旅遊,顏水龍有如父親般的再三叮嚀,指導坐車的方法,還推薦我們吃火車上的便當,既便宜衛生又好吃,古道熱腸,讓我感受良多。
顏水龍深愛喝咖啡,但是早期日本喝咖啡的習慣並不普遍,有時找不到咖啡喝,只好以紅茶代替,咖啡與紅茶顏色相近,加些糖想像是咖啡來解饞,隨遇而安的個性真是可愛。
顏水龍在15歲就當上了老師,17歲時隻身前往日本學習西畫,7年後回國。當年他在日本的20多位同學中現在有4位是日本國寶級的畫家,其中有一位同學小 磯良平在神戶大地震後,將其屋子拆下,整間移到市立美術館中供人參觀,他們對古蹟留存的苦心真值得學習。
在1929年他又轉往法國,在羅浮宮臨摹名畫,生活非常困頓,時常買一支法國麵包折半與一杯開水就這樣解決一餐,最後因貧困勞累而得肝病,才至坎城養病,也因禍得福,認識了名畫家梵鄧肯,獲得指導,受益良多,因此植下他美術深厚的根基。
1932年從法國回到日本之後,他先在大阪找到了一個廣告設計的工作,並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與壽毛加牙粉公司的廣告經理吃飯,閒談中他表達了自己對報紙廣告的理念,就這樣又被延聘至該公司設計一系列的報紙廣告,以速寫的漫畫做插圖,獲得廣大的迴響,讓他學到更多的經驗,就這樣加入「廣告」這個行業,所以有人說他是台灣第一廣告人,一點也不為過。
後來他回到台灣養病並致力於美術教育,推展台灣工藝設計,建議設立台灣美術工藝學校,因此才有草屯手工藝所的成立,即如今的手工藝中心,早期他當任顧問,但為了民間工藝的發展的他,到處奔走,那微薄的薪資,連車馬費都不夠,記得有次為了編織原住民織布,還請埔里友人帶往山上春陽偏遠的地方找尋一位精於原住民織物的婦人──潘太太,可見他的用心。
此外他也鼓勵大家以自然素材做工藝品,如以蝴蝶、樹葉等加在紙中,再做成燈罩;以月桃葉乾燥做繩子編成藍子;利用一種有如樹薯的植物──薯桹的塊根做染料等。
為了台灣的民間工藝的發展與保存可說不遺餘力,並以日本幫助韓國人建立民藝館為例,鼓勵民間成立民藝館,自願提供他收集的日本人在此方面的規畫資料。
除了繪圖才華之外,他的一些工藝作品更是與大家生活息息相關,如台中體育館牆壁的鑲嵌壁畫、花蓮慈濟醫院壁畫,都讓人印像深刻,可稱為台灣工藝之父。
多才多藝的他還涉獵到都市的規劃,你可知道當初在規劃仁愛路與敦化南路,就是他堅持保留路樹,我們才能在今日看到台北最美麗的街景。有人說他是一位「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化」的實踐者,實在是一點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