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席德進
來訪日:1981年1月2日
席德進在1980年的7月20日,因民生報與聯合報舉辦的「藝術歸鄉」藝文活動而來到埔里,當時大家對他尚不 是熟識,由陳成林的介紹引見大家才認識,中午黃炳松在阿勇餐廳請吃飯,林耀堂送給席德進一塊原住民的編織的布,席德進非常喜歡,並問清楚布的來源,還畫了 一個圖案,希望也能請他們幫他織成一塊布。
他是一個性情中人,在這次活動中,他不時的在做速寫,想把一些記憶記錄下來,並在林麗珍小姐現代舞示範表演場上,表演了一支「布拉姆斯的旋律」,他那豪放 的個性,讓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飯後參與的舞者很有興緻的跳起舞來,他很隨性的融入那個氣氛,脫下衣服跟著大家跳,給埔里的藝文朋友留下深刻的印象,因而 與埔里結下了緣。
這次活動中江明賢亦有參與,但江明賢當時一味主張本地畫家與外地畫家分開展示的建議,讓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晚他為趕來聚會的楊國平畫人像素描,當時楊國平被列為政治異議份子,是調查局監控的對象,作畫時有人在一旁拍照,就這樣我出現在那張與楊國平合照的相片中,結果也被調查單位視為同夥,列為要偵查的對象,真是一場無妄之災。
席德進回到台北之後,他做了身體檢查,發現自己得了胰臟癌,但他並沒有因而放棄畫畫,反而更勤奮的到處寫生,多次在朋友的陪同下再到景色幽美的埔里小鎮,畫下很多好的作品。
當時他所到之處都有一些收藏家跟隨,其中收藏最多的有紀慧能,還有與席德進的交情匪淺台中大明中學的董事長和校長盧精華、盧聲華兩兄弟在一九八一年一月二 日,席德進與一位做石碑、龍柱等外銷生意的朋友林福松先生介紹與我認識,同行的還有盧家兄弟,席德進打算在埔里附近寫生,朋友就用車子載他到林淵的老家; 加道坑附近畫畫,車子所經之處,看到迷人的景色,他馬上叫停,畫板一架就開始作畫,也因為太專注作畫,在離去時,遺漏了一疊完成的畫作,隨行的人緊張的不 得了,四處尋找,最後才在路邊草叢中找回那被風吹得四散的畫作。
他的個性很特別具有一種藝術家的特質,凡是不對味的事,一點也強求不得,有一位收藏家房金炎的女兒特地趕到埔里,想要買他在埔里虎頭山上畫的─「虎頭山之 松」這張畫,但席德進堅持不肯賣,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當時他可能認為不缺錢,畫能不賣就不要賣,等將來病好,需要錢花時再賣。
在一旁銀隨觀看他作畫的朋友發現他喜愛採用法國ARCHES的紙,在畫畫之前時,習慣是先用大筆刷將畫紙打濕,再由上而下的畫下來,讓色彩很自然下流暈染開來,使明顯的線條有著溫潤的質感。
席德進很喜歡作菜,在家中就喜歡上市場買菜,自己動手做幾樣好吃的菜,到了埔里最對他胃的是黃炳松夫人的料理,一盤山上高麗菜,炒得清甜爽口讓他稱讚不已。
當晚林福松得知我家中有很多當年日月旅社留下的棉被,打算來此借住一宿,幾個藝文朋友聚集在一起,以畫會友,收穫真不少。
當晚他們住進了八號房,晚上席德進看到我太太,從外面做好頭髮回來,就問:「妳是準備讓我畫像,才去做頭髮的嗎?」,一向老實的師母不好意思的回答說: 「不是啦!我是準備明天要參加同學會。」,但席德進仍執意要幫她畫人像素描,大家在背後偷偷的告訴師母這是個難得機會,妳還猶豫什麼,趕快去準備一下吧! 這次的素描席德進非常用心,前後花了將近五十分鐘,比他平常畫畫的時間還久,尤其是頭髮部分,描繪得更是仔細。這件精美的作品就留在黃家做紀念,後來有人 出價二十萬要買,我笑著打趣的說:「這怎麼可以,一個老婆那裡只值二十萬?」,堅持不出賣。
後來才聽別人說,席德進通常會以鉛筆畫來贈予朋友,水彩畫或油畫則很少送人的,這次之行席德進也為黃炳松的太太畫了一張人像素描,以報答她好吃的料理。
當時他的身體已非常瘦弱,但他一點也不會自哀自嘆,當晚除了畫畫,還對埔里的將來做了一個很有前瞻性的建言,這段話也被眉之溪畫會的畫友記錄在訪客留言簿中:
「埔里山城將來可以朝向畫家(藝術)村的構想去邁進,設美術館、畫家渡假中心,免費提供畫家渡假、創作,以三個月為限,然後由畫家捐畫,其設計可以邀請陳其寬等人擔任之。」
也因為這段話,埔里的一些熱愛藝術的人士事後集資在小埔社(水蛙窟)附近購地,準備建造一個藝術村,來實現席德進的構想,結果因申請開發手續煩瑣等多方面的因素,而胎死腹中,沒有達成這個理想,實為可惜。
他還隨手在這頁留言簿中留下一位農夫的述寫,這大概是他內心裡對熱忱的埔里人的感覺,就像這樸實的老農一樣。
當時席德進因罹胰臟癌,膽汁無法直接留入胃部,吃進去的食物不容易消化,相對的就沒有食慾,所以醫生在他肚子邊挖個小洞,讓膽汁由小管子流至體外繫著的小 瓶子中,每三餐飯前先將這膽汁喝入胃中。我們都知道膽汁是非常苦的,當初勾踐要復國,臥薪嚐膽,就是要提醒自己,忍得吃苦,才能成功,如今席德進為了生命 的延續,同樣要吃苦,每天要喝三次,讓八百多CC的膽汁回流到胃部。內人看了實在不忍,就用三個杯子倒注甜甜的甘蔗汁,再將又苦又腥的膽汁倒入稀釋,讓甘 蔗的甜度減低膽汁的苦味。
晚上內人特在舖床的一旁留置一個空位來放他隨身攜帶的瓶子,好讓半夜睡覺時分泌出來的膽汁流存入瓶中。
隔天早上吃完早餐不久,他在朋友的陪同下到附近的台灣地理中心,由虎頭山上鳥瞰山巒環繞的埔里,等待白雲嵐氣穿捘於山間,快速的利用他的彩筆,捕捉下那瞬間的美景。
在人生的最後這段時間,他一刻不停的留下張張佳作,可惜老天爺並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在一九八一年的八月三日他仍敵不過病魔,離開了人間,埔里地區去送行 的人除了我之外,還有黃炳松、陳成林。說來也是巧合,這三個人中有二個在回來後分別有了不同的靈驗,陳成林的家發生祝融之災,我的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體 重快速滑落、自律神經失調,這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還有一件有趣的事,在席德進過世不久,他的朋友─高川接管了他大部分遺留下來的作品,以及台北松江路的住家,當時高川曾告訴我,席德進在世時曾對他提到要 與我交換畫,這讓我喜出外望,能換得席德進的畫真是求之不得,但後來因有事耽擱,過了一陣子,我才拿畫去換,那時席德進的畫已被拿得所剩無幾,我只好隨便 選了一張。
事後在一次外借這張換來的畫去做展覽時,才發現這張畫紙兩面都有畫,這種情形可以印證席德進的畫畫習性。他曾告訴我畫水彩一定要採用法國的ARCHES 紙,但當時這種紙張價格不匪,席德進生活不是很富裕,為了節省用紙,兩面都畫,再選擇比較滿意的那一面簽名,也因為這個緣故,我收藏的這一幅席德進畫作, 兩面都有畫,真是幸運啊!